顾牧昨天已经开始和两位新投资人的资产管理团队对接流程。
鉴于其投资金额庞大,相关的交易流程也更为复杂,一开始就涉及投资架构设计、风险评估及合规审查等繁复环节,令他倍感压力。
然而项目推进刻不容缓,新投资人看好的新项目因资金短缺已陷入半停滞,风险陡增。
商场如战场,缺乏资本利剑开道,固守原地无异于同业眼中的活靶,实在拖延不得。
顾牧必须尽快敲定投资协议框架核心条款,最起码得先明确资金交割时间表,尤其要加速与其中一位投资人完成首轮资金投资协议签署,使首笔注资尽快到位,用以重启项目。
为此,他只能带领团队咬牙奋战,反复准备、修订各项文件直至凌晨三点,直到全员都蔫头耷脑、眼底布满血丝才宣告休会。
这种高强度脑力消耗比酒局更磨人,他潜藏的暴戾冲动隐隐翻涌起来,但尚在可控的边缘。
顾牧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暴躁回到家,简单洗漱完,将自己抛上床,一把将熟睡的慧宁紧紧箍入怀中,脸深埋进她颈窝,贪婪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。紧绷了一天的神经,终于在这温软香气里松懈下来。
他力道过猛,勒得慧宁气息一窒,忍了许久,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弱的闷哼。
顾牧闻声,手臂略松了松,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:“慧宁,我吵醒你了吗?”
慧宁实在无力应对,闭着眼,只含糊地哼唧两声,顺势在他怀里转了个身,将额头抵在他锁骨处,蜷缩起来。
让他勒着腰背总好过压迫腹部,勒肚子实在太疼了,横竖今日就要离开,她只想让自己此刻好受些。
顾牧下意识轻抚她的背脊,掌心下清晰硌手的脊椎骨让他心头猛地一沉。
不安瞬间攫住他,他想叫醒她问一问怎么会变得这么瘦了,又想到现在太晚了,终究作罢。
他将怀中人再往心口揽紧了些,闭上眼沉沉睡去。
清晨八点。
顾牧准时醒来,下意识探手摸向身侧,触感冰凉,他眉心刚蹙起,便见慧宁洗漱完毕,正巧走进卧室。
两人目光对上,慧宁脸上绽开柔和笑意,几步上前扑进他怀里,声音温软的撒着娇:“阿牧,你醒啦?别赖床了,快起来。”
顾牧心头那点不快瞬间消散,大笑着展臂将她搂紧,开心地抱着她在床上滚了两圈,低头在她红润的唇上亲了两口。
慧宁面颊飞红,嗔怪地在他腰间轻拧一把:“别闹了,你快起来吧。”
顾牧佯装吃痛地龇牙咧嘴,这才松开她,翻身下床走向浴室。
慧宁目送他进去,转身简单整理了下凌乱的床铺,出门走向餐厅。
琴管家侍立一旁,看着慧宁带着温软笑意走近,心头五味杂陈。
她知道今天是慧宁离开的日子,却不知道她准备怎么走,也不知道她准备走到哪里去,那份隐忧沉甸甸压在心底。
慧宁在餐桌旁落座,目光习惯性地投向桌中央新换的鲜切花束。
今日是蓝紫色的爱丽丝鸢尾与粉红色的郁金香,在晨光里静静绽放。
顾牧洗漱完毕,神清气爽地步入餐厅,带着晨起的蓬勃朝气。
他自然地拉开慧宁身旁的椅子坐下,先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,才看向慧宁,温柔的问道:“你今天有什么安排?”
慧宁闻声,缓缓转过头,脸上漾起一个温顺柔和的笑容,欢快的答道:“在家把北欧游记看完,然后去附近公园散散步。”
顾牧满意的点点头:“嗯,让琴管家陪你去,别走太远了。”
见她点头,他随即转向琴管家,“琴管家,照顾好慧小姐。”
“好的,顾总。”琴管家立刻应声。
顾牧吃完早餐,起身往玄关处走。
慧宁照旧送他到玄关,为他递上公文包。
顾牧接过,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吻:“我走了。”
“嗯。”慧宁轻声应道,没目送他,在他转身后就轻轻关上了门。
慧宁回到客厅,吃了药,又勉强咽下小半碗温热的青菜牛肉粥。
随后,她走进衣帽间,从衣帽间的角落里翻出自己最初带进来的那三套衣物。
她从里面挑出一套黑色长袖长裤换上,将另外两套仔细叠好,装入一个素色布袋。
曾经合身的衣物,如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,慧宁站在全身镜前,左右端详镜中纤细的身影,抬手摸了摸自己消瘦的脸颊,一丝自嘲的苦笑浮上嘴角——与顾牧相恋的这段时光,自己似乎过得真的很不好。
慧宁走出衣帽间,径直来到书房。
她从柜中取出自己的帆布包,将身份证件和那几份重要文件稳妥放入。
略一思忖,她又拉开抽屉,拿出那支红笔,在桌面日历的今日日期上,稳稳地画了一个圈,并在圈内重重标下一个醒目的“1”。
她将红笔放回抽屉里,深深吸了一口气,再重重吐出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,胸腔间涌动着久违的畅快。
恰在此时,手机铃声响起。
慧宁瞥见屏幕上“妈妈”的来电显示,嘴角瞬间扬起真切的喜悦:“妈——”她夹着嗓子娇滴滴的喊道。
“宁宁啊,”电话那头传来慧宁妈惊慌失措的声音,“银行又给我发了条短信,提示我到账一千万啊!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
慧宁耐心听完,柔声安抚:“妈,别担心。我今天就回去见您,到时再跟您好好解释,好吗?”
慧宁妈一听女儿今天回来,顿时喜出望外:“好好好!妈不管了!你都两年多没回来了,也不知道在忙什么……”
慧宁含笑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,不时轻声应和,温顺认错。
耐心等慧宁妈唠叨告一段落后,慧宁与母亲确认了今晚八点在家乡附近机场汇合。
她放下手机,起身将桌面的日历翻扣过去,又拿起那份早已写好的分手贺卡,走出书房,步履轻快地朝厨房走去。
琴管家在厨房里细细熬煮着青菜牛肉粥,见慧宁走进来,便关了火,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:“慧小姐。”
“琴姐,”慧宁将装着两套衣服的布袋放在料理台一角,从帆布包里取出那张雪白的贺卡递过去,“这是我写好的分手信,麻烦你今晚拿出蛋糕时,一并交给顾牧。”
“这……”琴管家伸手接过,只觉得那张薄薄的卡片异常烫手。
“我待会儿就走了,”慧宁转向刚走进来的章管家,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,“我的那些日用品和衣服要麻烦你和章管家收拾一下,全部扔了就好,一定要扔远一点哈。”
”慧小姐,分手不是应该当面说吗?“章管家也是知道她要走的,见她收拾的东西实在太简单,不禁提了一嘴。
“我没那个力气和他当面说了,”慧宁轻叹一声,将肩上的帆布包也放在台面上,“他大概……也没那个耐心听我长谈。”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自嘲。
两位管家对视一眼,沉默中透着了然。
“对了,”慧宁不在意她们的沉默,自顾自地拉开帆布包和布袋的拉链,将里面的几件衣物、文件、证件一一取出,在料理台上摊开。
她甚至将每个口袋都翻出来,展示着空空如也的内里,“你们一起看看,我带走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私人物品。回头王律师若是问起,还请你们帮我作证。”
“嗯,我们都看到了。”
琴管家心中不忍,上前一步,默默帮她把摊开的衣物和文件仔细整理好,重新放回帆布袋里。
“慧小姐,”琴管家犹豫片刻,还是再次开口,“您和顾总这几日的相处,我们都看在眼里。要不……您还是给他打个电话?就说有重要的事,需要两个人好好谈谈。分手这种事,当面说开,对双方都更好些。”
她私心担忧着,慧宁这样毫无征兆地断崖式分手,极有可能引发顾牧不可预测的疯狂挽回反应。
毕竟,陆展羿那疯狂挽回的前车之鉴,还历历在目。
慧宁叹了口气,觉得琴管家言之有理,最终拨通了顾牧的电话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郑重:“阿牧,关于我们之间……有些很重要的事情,我想和你好好谈谈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,随即传来顾牧明显不耐烦、暴躁不已的声音:“慧宁,你又在闹什么?”
“我现在很忙!真的很忙!”
“你就在家好好待着不行吗?“
”我们之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?”
“是不是你今天逛公园踩死了几只蚂蚁,心里又悲春伤秋了?”
“我这边一个项目上下牵扯几千万,你懂吗?”
“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!”
“你别烦我了!”
“今晚我不回去,通宵加班!”
”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!“
慧宁开了外放,顾牧那带着轻蔑和厌烦的暴躁话语清晰地回荡在厨房里。
他工作一忙说话就非常难听,这样的对话在他们相恋两年期间,都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。
她歪着头,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神情,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琴管家和章管家,甚至还轻轻耸了耸肩,仿佛在说:看吧,这就是结果。
琴管家被这赤裸裸的难堪场面弄得面红耳赤,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讪笑。
章管家别过头,摸摸自己的鼻子,更是万分不好意思。
虽然慧宁已有经验,但她今天要走了,一股憋闷的委屈和想要反抗的冲动涌上心头。
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终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巨大的、以金钱和事业为名的冷漠壁垒。
最终,她只是对着话筒,带着一丝颤抖和倔强,憋出了一句:“你说话也太难听了。”
然后,她主动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,挂断了电话。
这是她第一次,主动挂断顾牧的电话。
另一端,顾牧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,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。
这突如其来的挂断让他感到一丝微妙的异样——慧宁从未这样过。
“资金交割时间表定了!”
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他就迅速被闯进来的赵助理拿着的几份文件夺去了全部注意力。
顾牧整个人狂喜起来,立刻给投资人致电,确定首轮资金投资协议签署时间,将那个被挂断的电话和电话那头的人,彻底抛在了脑后。
那边厢顾牧忙得不亦乐乎。
这边厢慧宁把两个包背回身上,走到琴管家身边,张开手臂,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,声音诚挚:“琴姐,谢谢你。”
琴管家回抱住她,被怀里那单薄得几乎只剩骨架的身体吓得心头一颤。
她松开手,转身迅速将慧宁的几个药瓶取出,塞进她的帆布背包里,轻声叮嘱:“慧宁,你一定要好好的。”
“嗯,谢谢琴姐。”慧宁没有推拒这份关怀,微笑着道谢。
她又伸手,轻轻握了握章管家的手。
随后,她挺直了纤细的腰背,不再回头,径直走向玄关。
慧宁站在玄关门口顿了顿,坚定的走了出去。
她刚走到主干道旁,便见王律师静立在一辆黑色宾利旁,见她走近,脸上浮起职业化的微笑,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。
“谢谢王律师。”
慧宁快步上前,低声道谢,弯腰坐进车内。
王律师早已为她买好了一小时后起飞的头等舱机票。
从市中心公寓到机场不过二十分钟车程,自由其实很简单。
抵达机场,王律师将慧宁送至贵宾候机室。
他并未立刻离开,而是站在几步开外,拨通了顾董事长的电话,低声汇报进展。
通话结束后,王律师走回慧宁面前,镜片后的目光锐利:“慧小姐,按照约定,请您现在拉黑并删除顾总的所有联系方式,我需要亲眼确认。”
慧宁神色坦然,没有半分犹豫,她拿出手机,当着王律师的面,干脆利落地将顾牧的手机号码和微信号拉入黑名单。
“还有两个工作账号,今早也已经退出了。”她补充道,声音平静无波。
王律师微微颔首,示意继续。
慧宁手指未停,她点开手机设置,选择了恢复出厂设置,屏幕提示确认清除所有数据,她毫不犹豫地点下“确认”。
她等手机数据完全清除干净后,又从手机中取出SIM卡,双手捏住两端,用力一掰——“咔”的一声轻响,卡片应声断裂。
王律师目睹这一切,为她的决绝,眼中闪过惊讶,随即化为满意,点了点头:“很好。”
他转身走到一旁,再次拨打电话。
慧宁看着王律师的背影,握着那部屏幕已然暗下去的手机,快步走进了贵宾候机室内的独立卫生间。
门锁落下。
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身体缓缓滑落,积蓄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,将破碎的自己冲了个七零八落。
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,压抑的呜咽慢慢爆发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。
哭着哭着,她猛地扬起手,将那只手机狠狠砸向光洁的瓷砖地面!
“砰——哗啦!”
手机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,机身弹跳了几下,滚落在角落。
那是顾牧给慧宁买的手机。
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一样东西。
......
不知过了多久,哭声渐渐低弱,最终化为断断续续的抽噎。
慧宁瘫坐在地上,为这场感情宣泄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然而,在这片由泪水和哭声建筑的废墟里,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开始滋生。
那些被压抑、被碾碎的自我碎片,似乎正被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,一点一点地重新拾起、拼凑。
她扶着墙壁,缓缓站起身,走到洗手台前,拧开水龙头,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着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颊。
水流带走狼狈,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。
慧宁整理好微乱的头发和衣衫,深吸一口气,拉开卫生间的门,重新走回贵宾候机室,在柔软的沙发上安静坐下等待。
半小时后,登机广播响起。
慧宁拿起那个装着证件的小小帆布包,斜挎在肩上,又把装着衣物的小布包拿在手里。
她站起身,没有再看王律师一眼,也没有任何言语,只是挺直脊背,迈着平稳的步伐,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走去。
王律师站在原地,目送着她纤细却决绝的背影,消失在通道深处。